登奇萊南華：尋找《賽德克巴萊》

終於平安從奇萊南華回來了！只是我的奇萊南華之旅，怎麼都跟網路上分享的不一樣？

大家看的是黃金草原、爬的汗流浹背、中午還可以在山莊外曬太陽；我經歷的卻是峰頂上的一片白牆、雨下到人發霉、還有因為下雨造成坍方的大崩壁，需要緊抓著管理員的手才能勉強通過。

大家說的五星級山屋，卻是我有史以來在山上睡得最糟的一晚。因為同房間隔壁床的大叔跟大嬸，一搭一唱的打呼一整夜，聲音響到連走到樓梯間都聽得到，令人輾轉難眠；下山後大家是去廬山溫泉吃慶功宴，我是全身滴著水衝進年紀大概跟阿嬤一樣的溫泉飯店洗澡、吹頭，深怕著涼。

好在一切都過去了。就在飯店位於地下室的陽春淋浴間裡，打開水龍頭，花啦花啦的流出滾燙洗澡水的那一刻。

當熱呼呼的洗澡水流過那早被雨水泡的冷冰冰的腳掌、流過那即使穿著雨衣還是溼透的頭髮跟身體，彷彿通了電一樣，那股暖流讓整個人又活了過來。難怪隊友說，下山總是迫不及待要洗個全世界最長的澡。

如果要問此行最大的收穫？我會說是自信。原來我真的可以揹著大背包一天走 13 公里，爬升 900 公尺，接著走 6 公里攻頂到海拔超過 3000 公尺的山頭。

困擾我多年的肩頸痠痛雖然還在，但經過鍛鍊身體和挑選合適的裝備，已經漸入佳境。回到家後，把各種裝備洗乾淨，看著它們好好曬太陽，竟是整趟旅程最放鬆的一刻。

另一個收穫，則是重新溫習學校課本裡的霧社事件，體認到能「活成自己的樣子」是多麼難能可貴。

背負原民、日軍、漢人發展史的能高越嶺古道

這次走的能高越嶺古道，是當年賽德克族和太魯閣族打獵和遷徙的路。在日治時期，又被日軍修築，成為台灣東邊跟西邊送電、通信的重要管道。

古道中段的光被八表紀念碑，就是民國四十二年蔣中正所題，用來紀念東電西送，期望將光明帶至八方地表，造福大眾民生。

古道沿途有許多駐在所（就是派出所）以及保線所，還有當年日軍在高山上駐紮，為了取暖而打造的木炭窯。山莊管理員就曾在駐在所找到日軍一百多年前亂丟的酒瓶呢！

天池上的命案

攻頂時經過天池，覺得沒有水、加上天候不佳，一片霧茫茫，哪有什麼特別的。下來後才知道它的故事。原來日軍佔據台灣時期，無法忍受台灣竟然有一塊土地是他們無法掌控的，因此帶著軍隊進入奇萊，也就是賽德克族的聖山。

好不容易將中央山脈以西的賽德克族平定了，日軍開始想跨過中央山脈，往東邊邁進，便要求賽德克族帶路。但賽德克族深知山的那一側是太魯閣族的獵場，如果沒有經過先溝通就踏入，簡直是死路一條，因此不願意。

一行人僵持在原地，一陣口角後，賽德克族就出草了日軍，地點就是天池。

後來，日本人將能高越嶺古道當作東西聯絡的重要通道，因此安排中央山脈西邊的賽德克族和東邊的太魯閣族擔任郵差送信，兩邊就在天池旁的郵便所碰面，交換完後再各自把信件帶下山。

有一次送信時，賽德克族郵差看時間還早，就停在路邊喝酒。這一喝就一瓶接一瓶，忘了時間。而另一邊的太魯閣族郵差在郵便所遲遲等不到人，又很不巧的遇上部落裡出來打獵的獵人。

這些獵人對於郵差很不屑，覺得他竟然幫欺壓我們的日本人做事，簡直是部落的恥辱、日本的走狗。因此就把這位郵差出草了。

這些一言不合就出草的歷史事件，放在現在覺得不可思議，卻是那個年代的日常。

莫那魯道

上山前，在部落的早餐店裡吃早餐，碰上一隻壯碩的大狗來示好，老闆娘說牠很聰明，知道登山客有食物，所以只跟登山客撒嬌。「牠叫莫那（Mona），是頭目」，老闆娘說。

我當時忘了問為什麼這麼多隻狗狗，只有牠能叫做莫那。

日人佔據台灣數十年間，各種暴力鎮壓不斷。當年的賽德克族，忍受日軍的各種欺壓，不僅男人不能打獵，得搬運木材、女人不能織布，得幫傭，最要命的，是不能出草跟紋面。

在賽德克族裡，男人唯有出草，取得敵人的頭顱、女人的織布技巧和耕作技術受到長老肯定，才能紋面。

而如果帶著一張白淨的臉，沒有紋面，當死去走上彩虹橋時，對面的祖靈將認不得是自己的族人，而永遠無法回家。

莫那魯道身為頭目，不僅去過日本，更見識過日軍的船堅炮利，明白這一仗是送死。儘管如此，仍告訴族人：日本人比森林的樹葉還繁密、比濁水溪的石頭還多，可我反抗的決心比奇萊山還要堅定！

種種的文化不被尊重，加上毆警事件，抗戰終於一觸即發，就是知名的霧社事件。

當讀到莫那魯道高大魁梧，將近 190 公分，想起也許是因為這樣，部落早餐店裡的壯碩大狗有了頭目的名字。

賽德克巴萊：「真正的人」

賽德克巴萊的意思是真正的人，賽德克族在抗爭中所求的，不過是能夠照自己的意思過日子。希望自己能夠保護獵場、出草打獵、織布紋面，之後回到祖靈身邊。

但什麼是照自己的意思？是照部落、還是自己的意思？

為了軍事和經濟需要，日軍在這條通往天池和奇萊山的道路蓋了幾間駐在所，而我們住紮的天池山莊就是其中一個駐在所所改建。

在天池山莊的晚上，我抱著感恩的心情喝著熱湯，邊想著也不過將近一百年前，賽德克族和日本軍隊，竟然要在這樣寒冷又物資缺乏的高山上討生活，還要隨時擔心生命安全。

達多莫那（莫那魯道的長子），和妹妹訣別時說：「哥哥求死容易，你要活下去很困難，但你一定要堅強，要生很多孩子…」，才能將生命延續下去，讓後代記得賽德克的驕傲。

太平盛世時，女人的使命就是生養孩子、延續部落香火。戰爭時得帶著小孩自縊，免得浪費戰士的糧食。即使被阻止，原因也是因為留下來才能生很多孩子。

也許在那個年代，沒有那麼多「自我」，更多的是為了一件「比自己更大」的事情付出。這種精神放在現代，可以頒獎盃，因為越來越少見，卻也像一道沉重的枷鎖，讓無論男人和女人都辛苦的活著。

後記

當個現代人實在太幸福了，我們大致上不用為了溫飽冒上生命危險，也擁有自我實現的權利，能夠決定要做什麼、想去哪裡、過著什麼樣的生活。

雖然這趟奇萊南華沒有見到黃金大草原，登頂時只有一面白牆、下山時面對低溫又狼狽得全身濕透，但能走訪電影《賽德克巴萊》的發生地，踏過這些歷史足跡所帶來的感動和反思，卻是出發前意想不到的收穫。

下一趟要爬什麼山呢？